早上起床,搪瓷盆里泡着的碴子已经涨开,水面上浮着几颗瘪的,他用手捞出来扔掉。
灶坑里的火刚点着时冒青烟,他蹲在那儿往里添豆秸,火苗慢慢从秸秆缝里钻出来,映得他半边脸发亮,铝锅坐在灶上,他舀一瓢井水倒进去,水珠子溅到锅沿,滋啦一声就没了。
碴子下锅时他搅几圈,木勺底蹭着锅底,沙沙响,蒸汽上来,他掀开锅盖看了看,抓了把饭豆撒进去,豆子沉下去,很快就不见了。
粥已经熬得稠了,他用勺子在锅里划十字,把结块的碴子碾开。
他盛了一碗推过来,碗底垫着抹布,粥面上结着厚厚的粥皮,我用筷子挑起来,底下露出金黄色的米汤。
他坐在我对面,我喝粥的声音很响,他听着,嘴角就松了。
锅底还剩个粥坨,他刮下来,就着咸菜吃了,吃完把锅泡上,灶里的余温热着洗碗水。
书包带子断了,他从针线盒里挑出一根粗针,又翻出深蓝色的线,线头在嘴里抿了抿,捻细了,对着针眼穿,第一次没进去,第二次偏了,第三次。。。。线头终于钻过针眼。
他拽过书包,把断开的带子对齐,针尖从布料底下顶出来,线跟着拉紧,他的手指粗,捏着针却稳,一针一针,针脚细密均匀,缝到一半,线打结了,他停下来,用指甲慢慢挑开,再接着缝。
炉子上的水壶呜呜响,热气漫上来,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肩膀宽厚,动作却轻。
缝好了,他捏着线头在断口处多走两针,打了个结,用牙咬断,手指在缝过的地方抹了抹,确认结实了,才递给我。
“试试。”
我背上书包,带子不再晃荡,他看了看,点点头,转身去关炉子,火苗暗下去,屋里静了,针线盒敞着,线轱辘歪在一边,针插在线团上。
他站在衣柜前,手里攥着一件我的衣服。
他把毛衣对折,又对折,方方正正地搁在一边,柜子里的衣服像被炸过一样,他一件件往外掏,堆在床上,渐渐堆成小山。
他的动作很慢,每拿起一件都要抖一抖,看看领口,摸摸袖口。冬天的衣服收进箱子时,他摸到口袋里有什么,掏出来是张电影票根,去年的,他看了看,问我要不要收藏。
最后他把留着的衣服一件件挂回去,间距相等,所有衣钩都朝同一个方向,我的衣服被放在最外面。
我们去了游乐场。
旋转木马前,我挑了一匹白色的马,他站在旁边,胳膊搭在围栏上,手指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敲打铁栏杆,木马转起来时,他的目光始终跟着我,举起手机微微转动。
坐过山车时,安全带卡扣有点紧,他伸手过来拽了拽,确认锁死了才收回手,过山车爬坡时,他没出声,下坠的瞬间,他的手突然盖在我手背上,粗糙的掌心全是汗。
点了两份汉堡,我的那份他先把生菜挑出来,然后推到我跟前,番茄酱挤在餐盘纸上,他蘸薯条时很小心,不让酱沾到手指上。
我们又射击摊位前停下,他付了二十块钱,端起玩具枪,枪托抵在肩窝里,他眯起一只眼,扣扳机的手指关节发白,打了几枪,中了个最小的毛绒玩具。
他把玩具塞给我,是个歪嘴的小熊。
我们去动物园玩,检票员撕票时,他多要了张地图,地图在他手里翻来覆去折了几道,最后折成能塞进我背包侧袋的大小。
我们去看了猴子,他站在栏杆前,从背包里摸出个苹果,在裤腿上蹭了蹭,递给我,我摇头,他就把苹果掰成两半,自己咬了一口,另一半举着,等猴子来拿。
猴子没过来,他举了一会儿,把那苹果扔在假山上。
走了一会儿,他停下脚步,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,杯盖拧开,热气冒出来,他吹了吹,递给我。
我喝了一口,水太烫,他接回去,把杯盖放在长椅上晾着,自己站在旁边。
公交车上,我坐靠窗的位置,车开动时,他伸手拉了下我那边的窗帘,阳光正好被挡住,他的手掌在窗帘上停留了一会儿,确定不会弹开才收回去。
菜市场的水泥地上还汪着昨夜的雨水,他在鱼摊前挑鲫鱼。
“要这条。”
他指了指水里游得最欢的那条,鱼贩子捞起来过秤,他伸手捏了捏鱼肚子。
转到蔬菜区,他在一堆土豆里挑拣,指甲刮掉泥块查看有没有芽眼,卖菜的大娘递过来塑料袋,他摆摆手,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布袋子。
“茄子咋卖?”
他拿起根茄子掂了掂,梗部还带着新鲜的刺,最后称了两根,大娘把零头抹了,他多拿了个青椒。
肉摊前,他把布袋换个手拎着,腾出手来抽烟,他要了半斤前槽肉。
回到家,他从水果筐里挑了个最红的苹果,刀是老式的折叠水果刀,刀刃有些发暗,他坐在小板凳上,膝盖分开,苹果抵在掌心,第一刀下去,果皮连着果肉削掉一小块,他皱了皱眉。
第二刀开始顺了,刀尖抵进果皮半毫米,慢慢往前推,削到一半时,果皮突然断了,掉在他裤腿上,他捡起来扔进垃圾桶,换了个角度重新下刀。
我坐在他对面,能看见他下巴上的胡茬跟着用力,食指关节顶着刀背。
削完的苹果表面坑洼不平,有些地方还留着褐色的斑点,他起身去厨房,把苹果切成四瓣,挖掉核,摆在盘子里端过来。